多年前,在中卫城住过的人,谁不知道鼓楼东大街上有个老汉商店呢?
商店不大,店员是四位老汉。他们大概快六十岁了,因此,人们忽略了商店的名称,习惯叫它老汉商店。
我第一次踏进老汉商店时,只有六七岁,根本不知道老汉们的姓名。买回家的酱油,妈妈会问:哪个老汉给你打的酱油啊?我便说:我把瓶子给了那个老汉,那个老汉收了钱,那个老汉给我打的酱油,最后那个老汉把酱油瓶给了我,那个……没等我再说,妈妈就笑说:什么这个老汉,那个老汉的,把我都闹糊涂了,到底是哪个老汉啊?我说:是那个老汉,不是那个老汉……说着,说着,我也说不清说的是哪个老汉了。一着急就说:就是那个老汉!说完,便和妈妈一起哈哈大笑。
后来,我多了个心眼,按体态胖瘦和个子高低来区分他们。管个子最高的叫大老汉,个子仅次于他的叫二老汉,比他们仨稍胖的叫胖老汉,个子最矮的那个叫矮老汉。这以后买回家的东西妈妈再问,我就能准确地回答了。去商店的次数增多,我跟老汉们混熟了。只要路过,就会跑里面转一圈儿。
老汉们总是形态端庄地站立在柜台前,从没有年轻人值守商店谈笑打逗的场景。但是,只要我迈进店门,老汉们就会笑呵呵地围上来,争相拿我逗趣,虽然都是玩笑,但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我的关爱。老汉们对我好,特别是大老汉。几天看不见他们我就想,只要在附近,我一定会借故去看他们。
有一天,妈妈招呼我上街,天阴得像黑锅底儿。办完事,都快走到老汉商店了,雨还没下起来,我非常沮丧,但也不愿错过上老汉商店的机会,便拽着妈妈喊:快下雨了,上商店避避雨吧!妈妈嗔怪说:没下雨避啥雨呀?你想老汉商店都想疯了。去吧!她撒开了我的手。
商店里有两个姑娘跟大老汉和胖老汉站在柜台前。大老汉捏了捏我的脸蛋,说:那两个叔叔退休了,她俩是新来的店员。我感觉店里的气氛沉闷起来,虽然走了两人又填了两人,我还是觉得店里比以往冷清了不少。
没过多久,胖老汉也离开了商店。接替他的是个年轻小伙子。大老汉说,胖老汉也退休了。当时,我虽然不懂什么是退休,但我知道,今后想在店里再看见他们,很难了。这天,当我迈出店门,十分不舍地好好看了大老汉一眼。心想:大老汉有一天是不是也会退休啊?
一个盛夏的中午,我从学校往家跑。路过老汉商店,习惯性地瞟了一眼。只见大老汉正冲我使劲招手呢,我忙跑过去。他一边擦汗,一边悄声说:今晚削价处理水果,来买吧,很便宜。可是,当我往回跑时,却发现那个接替胖老汉的小伙子,冲大老汉瞪了一眼。
傍晚,我来到老汉商店。三个年轻店员和大老汉正往各自口袋里挑拣削价苹果。年轻店员们冷冷地瞥我一眼。好像在问:你来干啥?大老汉像看透了他们的心思,喃喃地说:别担心,够分,我这份给娃娃儿。他笑着把满满一口袋苹果倒进我的大竹筐里。看他额头的汗水快要淌进他那双皱巴巴的小眼睛里,我真想给他擦擦。可是,他太高大了。我仰视着他,跷起小脚,伸出小手,却怎么也够不着他的脸。
没过几天,我再去老汉商店,柜台后面大老汉的位置又换上了一个年轻的店员。我想,大老汉也退休了吧?
没过几年,老汉商店拆迁了。那几个年轻店员也像四位老汉一样不知去了哪里。
多年后,一个深秋的傍晚,我和妈妈散步路过老汉商店原来的位置,不禁想起他们。我说:这几位老汉也真是啊,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商店。妈妈说:这有啥奇怪的,多数人不都这样默默地工作了一辈子,不声不响地走了吗。我说:他们都去哪了,妈妈瞥了我一眼说:孩子啊,你都多大了,又过去了这么多年,你说他们能去哪儿?
反复回味着妈妈的话,远望殷红的晚霞隐没于西天,踏着从树上飘落的一片片金灿灿的树叶,感觉脚下静美的落叶也随着脚步起起落落。(王利群)